第十八章 远行(1 / 1)
两人开始往回走。
雪又开始下了。不知从何处隐约的传来恸哭的声音,那是男人的哭声。忍气吞声,仿佛喉咙里含着未咽下的苦杏仁。女人们会大声痛哭,诉说她们的委屈。但是,男人的哭声更低沉,那是被生活压倒之后的彻底投降。从贫民窟深处传来的哭声被呼啸的寒风撕碎,断断续续的传到两人耳边,听得墨菲斯托和费林忍不住竖起了领子。
“明塔在过去是黑领主班恩的传统势力,那里曾经是蒸汽之湖湖畔的第一大镇,非常兴盛。商客云集,各种船只整整齐齐的停靠在这座城市的岸边。但是自从班恩在动荡之年陨落之后,那里已经破败了下来。许多势力都想争夺那里的主导权,结果导致那里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商人对那里避之不及,普通人更不敢涉足当地。现在,除了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那个地方了。”离开那个神婆的家里之后,墨菲斯托一边往回走,一边给费林介绍明塔,“我曾经去过南方一次,那还是十多年前。前后总共待了不到五天。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误入那个城市,见到那座塔的。它实在是非常壮观,即使到现在依然让人难以忘记。”
费林心中思索,沉默不语。
“为什么克里斯会去那里?”过了一会,墨菲斯托问道。作为一名擅长社交的贵族,他同样认识克里斯。
“我也没有丝毫头绪。”费林回答道。
长靴踏过黑暗的小巷,在渐渐变厚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足印。
过了一会,墨菲斯托继续说道:“那是一个可怖的地方,没有秩序,没有休战。儿童当街横死,盗匪猖獗。如果不是我带的护卫足够机敏,我又足够幸运,我可能也永远留在那里了。”
他的脸上似笑非笑,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得说道:“离开明塔的当天,我对自己说,这辈子我绝不会再让我或者家人置于这样的境地。谁都不该被置于那样的境地。”
过了好一会,墨菲斯托继续说道:“希望克里斯他走的很平静,没有痛苦。”
“希望如此。”费林望着天空中落下的雪花,回答道。“找个酒吧,喝个烂醉,暂时忘了这些吧。费林。”拍着费林的肩膀,注视着他冻得发红的眼睛,墨菲斯托在告辞时候说道:“有太多事情我们无法掌控,无能为力,这就是人生。”
站在窗口眺望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在夜晚显现出瑰丽的色彩。
天空是炫目的紫色,雪花与铁枪同色。与之相对应的是地面上凝固的青色,一栋栋或高耸或低矮的建筑下是活生生的或坐或卧的燃烧人形。踏雪而行的夜行人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灰色的脚印。胆怯的行人大声唱歌给自己壮胆,醉汉语无伦次的叫声在远处响起。偶尔的赤红色那是人类点燃的灯火。在寒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摆。
粗糙,这是人类城市的共性。即使是这座拥有长久历史的城市,人类构建了许多高大雄伟的建筑,却在细节上缺少以近乎无限耐心雕琢而成的繁复精美。
但是,难以掩盖的是呼之欲出的活力。
这座人类的城市。无论什么时候都比静谧的、秩序井然的地下城要喧闹。
随着夜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中的**与狂躁稍微退却了一些。
黑夜,是莎尔女神暂时赢得世界控制权的时刻。她和她的姐妹苏伦的斗争一刻都不曾停止。她们的势力此消彼长,世界在她们的角逐下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这是一场无法停止的战争,没有人有认输的权利。
然而,终有一天,当平衡被打破的时候,就是纯粹的寂静降临大地的日子,所有人都将发现,他们失去了拥有了亿万年的世界。
来自北方冰川的寒风夹杂着细雪吹进了窗户,哗哗的翻动着桌上的书页。
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两下,停顿了一会,接着又响起了两下。
“玛塔,你在么?”门外传来费林的声音,略显干涩。
这是费林再三思考之后的选择。
克里斯已经与世长眠,不知道坚持克里斯只是在捣蛋的法师长和拉威尔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们会有什么反应?然而,对于好友的死,费林在路上反复思考自己能做些什么?
报仇?他无能为力。
无论克里斯参与的是什么层次的谋划,招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他都没有任何办法。他甚至不会知道克里斯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他虽贵为王子,但是没有实权。在离开巴里昂的情况下,他甚至没有可靠的人手能帮他完成自己的计划。甚至墨菲斯托都比他更有办法。
他很了解自己。过去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对于他的诸多情人来说,费林是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在关键时刻还能靠得住的完美情人;对于他的狐朋狗友来说,他是一个有点格调的纨绔子弟;对于他的父母长辈来说,他是一个浪荡子。费林这个形象是一个多面体,在不同的眼中留下不同的倒映。只有对于少数人来说,费林是一个完整的形象,有偏执、有缺点,有痛苦。然而,随着克里斯的死亡,这个数字正无限的趋于零。
当他走进正门的时候,他已经决定,他要亲自去把克里斯给带回来。
明天就出发。
站在温暖的壁炉前,他先写了一份短讯。用阿芙拉之前告诉他的办法通知了她。纵然明塔地处南方,形式混乱,势力庞大的竖琴手也会有办法伸展他们的触角。他在消息中简略的说了自己找到了一条线索,发现克里斯已经葬身于明塔。并且提了他即日就会出发,尽快前往当地带回好友的遗体。他表示无意参与竖琴手内部的事务,但是如果竖琴手也会派人去明塔的话,他们可以在当地汇合。对于克里斯的亲哥哥,再三考量之后费林选择暂时不通知他。虽然拉威尔作为大地女神的主祭同样拥有很大的能量,可能给他的旅程给予很大帮助。但是他目前还没有做好通知克里斯的亲人这个噩耗的准备。
他还没有准备好。至少等到他回来再通知拉威尔。
当然,在做一切准备之前,他必须和自己的客人谈一谈。
房间门开了。
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站在窗口的黑暗精灵,她两手交叉抱在胸前,面孔在雪花的反照下明明灭灭。仿佛幽魂又仿佛死而复生的亡者。
费林还是第一次在夜晚来到玛塔的房间。
这是他之前一直尽力避免的事情。
在打开门的那一刻,他想起一句古老的谚语:和安静的野兽长期相处是危险的事情,它会钝化你的直觉,让你对身边的恐怖视而不见。
“明天开始,我将要远行一段时间。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回来。”费林说:“我已经吩咐了管家,你需要任何东西,只要在合理的范围之内,他都会满足你的要求。”
费林的双眼没有放过对方一丝一毫的反应,然而他唯一的听众没有任何反应。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和巴里昂有什么协议,但是都请你记住,你是受到契约束缚的。”
这时候,对方终于开口了,以挑衅般的口吻回答道:“如果我选择不遵守呢?”
费林并没有因为这个答案而感到激怒或者恐惧,他平静的说道:“没错。如今,你依然可以随时用武力杀掉我或者背弃任何诺言。但是,局势已经有变化了。你并不是无敌的。曾经在你的族群中你或许是。但是现在,你并不是。玛塔,没有人能和所有人为敌。”
他镇定的回答终于让对方为止动容。凝固的僵持一会,玛塔问道:“你这次出发是因为你的那位失踪的朋友?”
费林知道她指的是前天两人在早餐时讨论的话题。
“没错。”
“他死了?”
“死了。”
“你准备做什么呢?”
“带他回来,他在明塔。”
听到这样的回答,对方似乎终于表露惊讶,她的警告几乎是脱口而出:“当心,费林!能够杀死一个法师的,必定不是容易对付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朋友是法师?”费林紧紧握住椅子,反问道。
“读心术卷轴。”她顺手扔给他一个护符:“一个善意的提醒,带上你全部的保命锦囊。遇到危险,别犹豫,第一时间逃走。抛下你身为人类的自尊心,这是人的本性,没什么值得羞耻的。”
当这次谈话终于结束之后,费林关上那扇门,转身走下楼梯,直到走到一楼的时候,他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玛塔并没有以各种理由挽留自己,或者要求跟随自己一同前往,这让他放下了心,却也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断。
无论如何,黑暗精灵将不是他担忧的重点。他的思绪全停留在那座峥嵘的高塔之下。他只有很短的时间,两个月后是他的妹妹琳德的十八岁生日,无论成功与否,他得在这一天之前赶回来。
短暂的一夜在无梦的睡眠中很快过去了。
第二天,费林带着两个护卫,搭乘着一艘快船驶出了苏萨尔最大的港口。此时,前任角斗士正指挥着手下将第一批货物从港口上卸下来,这是这条航线上的第一次运货,由斯平克斯本人亲自负责。他满怀警惕的注视着周围,深知这二十个奴隶和箱底的十几件魔法物品关系着整个组织未来在坠星海西北岸的发展。
很快,雪已经停了,太阳当空,但是温度并没有提高,依然寒冷。
这个冒险者聚集的餐馆中如死一般的寂静。
身边多了一个黑暗精灵,无论是谁也不会太放松。纵使这个黑暗精灵到现在都没有做出有威胁性的举措,人们依然在尴尬与冰冷的戒备中吃完一顿午饭。
那个卓尔,那个杀手,将一枚银币放在桌子上,才转身离开了。
他的盘子里干干净净。
他走了之后,老板才敢走上前来,收拾餐具。周围也响起了压低的议论声。
在这个冬天到来的时候,这个卓尔出现了。
人们最开始的时候在佣兵大厅里看见他,似乎在找寻任务。没有人见过他大开杀戒,他的行动彬彬有礼。但是没有人类愿意和他搭话。他们从不直视他的双眼,绕开他的左右。即使偶尔有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来寻找任务,在也对他避之不及。
随着至高森林里的卓尔的频繁活动,科米尔的卓尔也渐渐变多。黑暗精灵也会抱团。他们一般活动与不见光的黑市,偶尔也会在交换情报的秘密酒馆和人类打交道。但对于一些心思敏锐的人类,他们已经发现这位卓尔和他们黑皮肤的同胞之间的关系并不友好。他的同胞们同样忌惮他、仇恨他。在阴森的小巷中,一定发生过许多无声的战斗,至少有一次,目击者亲眼看见有三位黑暗精灵顺着他的脚步追了上去。
但是,这个卓尔第二天照常出现了,在眉头和额角带着不显眼的伤痕。
在此之后,就造成了当前的尴尬局面,人类不能赶走他,更不能接受他。大半个冬天即将过去,这个情况依然没有改善,谣言越传越烈,已经有确切的传言说这位卓尔受到了某位主神的诛杀。反对他的、支持他的、接近他的人都会死。
他的出现仿佛是恐怖的瘟疫,走到哪里,就将沉默带到哪里。
哈里斯离开了小餐馆,独自走在小巷中。
他的兜帽压得很低,以防那迥异于人类的外貌在平民中引起恐慌。这一次没有人直接追踪他。
虽然烈日对他来说依然是巨大的妨碍,但是他没有使用法术。任凭光线直射入双瞳,在那里留下灼伤一般的刺痛。从最初针刺般的剧痛到现在可以忍受的灼伤,他已经渐渐习惯于这样的痛苦与光明。
周围渐渐寂静,他越走越远,离开城市也越来越远。
终于拜托了追踪的脚步和异样的目光。
眼前终于一片开阔。不倦的海浪拍击着海岸,卷起雪白色的泡沫,在同一时间赐予嘈杂与宁静。
PS:作者出宫了,作者发誓再也不进宫了!宫里好黑!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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