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2）

三天之后，水牛接到了信使——小白兔送来的挑战书，约定七天后在黄松林的黄松坪里比武定输赢。

马、羊、猪、狗等等水牛的朋友看到挑战书，都惶惶不安起来，唯恐水牛避而不战或一触即溃，跟着受无妄之灾。

水牛自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显得泰然自若，胸有成竹，对朋友们说：“在劫难逃，不如不逃，只要用心对待，事情总会有转机的——你们忙自己的事去吧，大可不必对这事耿耿于怀，牵肠挂肚！”

朋友们七嘴八舌嚷了起来：

“话虽这样说，与老虎对阵，还是凶险万分，九死一生。”

“快快想想对付老虎最有效的法子吧，他要是打败了你，必将更加凶强霸道，我们的日子必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必将暗无天日。”

“老虎指明要同牛大哥单挑，但我们可以置之不理，到时候一拥而上，给他一个乱口分尸吧。无论老虎是输是赢，都不会改荤吃素的。要想消灭弱肉强食的悲剧，只有万众一心地抑强扶弱。”

“实在万不得已，大伙儿就各奔东西吧。老虎虽然凶强霸道，但未必能面面俱到、一手遮天，把我们一个个赶尽杀绝。”

……

对此，水牛连连摇头，一一谢过，然后神情凝重地独自走开了。

朋友们毫无胜算，信心全失，都以为水牛死之将至，心中充满了难以化解的悲痛，纷纷长吁短叹，因爱莫能助而深感愧疚，也不好跟上去虚言安慰，只能忧伤、无奈地退到一边，远远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水牛找了一块水草丰茂的洼地，一言不发地吃着青青绿草，一声不响地喝着汪汪泉水，远远看去，无私无想，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也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生活已进入了永恒的宁静状态。

吃饱喝足，水牛慢悠悠走到烂泥塘里，翻来覆去地滚，翻来覆去地滚。

满身泥泞不堪，水牛又去阳光下静静地吃草，静静地喝水，目不斜视，如痴如迷。

水牛的行动举止，变得越来越异乎寻常，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水牛的朋友们越看越感到心如刀绞，都认为水牛面对死亡，精神压力太重，有些神志不清，心灰意冷了，只能自暴自弃，在暴食暴饮只寻求一点可怜、短暂、病态的乐趣了。

水牛默默无语，同谁都再不多说一句话，在决斗前的六天时间里，都自私鬼似的自顾自地忙着，时而在水洼里吃吃喝喝，时而在泥塘里翻翻滚滚，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面目全非。

说真的，亲朋好友面对水牛，若不仔细辨认，肯定说不出他是谁，肯定会把他当作泥塑的牛菩萨，或者当作来自异界的怪兽异种。

决斗的日子，不紧不慢地来到了眼前。

老虎和水牛依约而行，面对面站在了黄松林深处的黄松坪里，各自环视了一眼周围藏而不露的飞禽走兽，目不转睛地对视起来。

老虎在决斗前的六天时间里，走访了不少旧日的恋人，得到了不少的鼓励，也宰杀了不少獐、麂、兔、鹿，大补特补了一番，显得更加信心满怀、神完气足、勇猛凶悍了。

当老虎看到水牛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泥牛，只剩下两只尖角保持原貌，忍不住嘿嘿大笑，说：“老牛啊，你真是可钦可佩，有着出类拔萃的先见之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已不惜倾家荡产，提前准备好了一流的土棺材！”

水牛粗声粗气地说：“谁生谁死，最后才知道——你爷爷命大福大，不是谁想我死就能咒死的！作为万物之灵长宇宙之精华的人，天天咒我‘贼杀的牛’、‘害瘟的牛’、‘短命的牛’，咒得唇敝舌焦，你爷爷我不是还好端端地活着，能吃能屙能睡？”

“哼，六天不见，敢给万兽之王充爷爷了？”

“有什么不敢？生死都不在意了，还怕什么？这叫舍得一身剐，敢剥虎皮缝褂褂！你不服气，你有种，来咬我的屁股当山珍海味好啦！”

老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不耐烦多说话，摩拳擦掌，拉开了进攻的架势。

水牛更不喜欢逞口舌之利，大眼一睁，也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老虎纵身扑咬，一招泰山压顶，恨不得把水牛一下子弄成肉酱。

水牛抬头顶撞，一招玉柱擎天，恨不得把老虎掀到九霄云外。

……

老虎仗着身体灵活，想速战速捷，便先发制人，急不可耐地连连地进攻。

水牛身强体笨，但不急不躁，以逸待劳，以静制动，郑重地寻找着致胜的突破口。

一时三刻间，老虎没有捞到半分便宜，水牛也没有得到一丝好处。

老虎扑来窜去，牙尖嘴阔，但水牛的角可不是豆腐渣和屁做的，又硬又尖，像铁棍，像红缨枪头，虽然求胜心切，全力出招，也不得不连连撤招，弄得险象环生，出力不讨好。

终于，终于，老虎终于避开了水牛的锋芒，趁虚而入，一口咬在了水牛的腹部上。

哎哟，好口福，老虎发财了，咬下了满满的一嘴宝贝。

不过，那不是牛毛牛皮牛肉，没有一点能够激发豪情壮志的血腥，而是干湿不一、又涩又臭的烂泥，噎得老虎险些窒息，忙不迭退开三步连连向外唾弃。

水牛的朋友们在不远处看见这情景，恍然大悟，明白了水牛先前那些奇奇怪怪、秘而不宣的行动——原来一方面在养精蓄锐，一方面在积极准备，不由得对水牛肃然起敬起来，也不由得对老虎连声喝彩起来：

“加油！加水！欢迎再来一口！”

“嗨，我们的虎大王改邪归正啦，只吃泥巴不吃肉了！”

“虎王放下屠刀，啃泥成佛，我们大伙儿有福啦！”

“虎王就是虎王呀，发起威来，泥巴也吃得津津有味，就像不懂事的小学生在校长家买那些垃圾食品吃！”

……

老虎发现水牛的朋友不但不闻风丧胆，落荒而逃，还在不远处观战，还在给水牛助威，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堂堂万兽之王冷嘲热讽，气愤得快发疯了，进攻得更凶更猛了，恨不得一招半式拿下水牛，好扑过去一个个兴师问罪。

求胜心切，老虎变得更急更躁，心智开始乱了，丢开了成名绝技，像赖皮狗那样不顾自尊、风度和厉害地死缠蛮打起来。

水牛却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心态，小心翼翼地、全力以赴地应付着，守中有攻，攻中有守，保持着体力的完满，保持着稳中求胜的策略。

战不多时，老虎又在水牛的脖颈处咬得了满满一口烂泥。

唉，真是大白天见鬼，老虎从没进行过这样尴尬万分、出乎意料的决斗！

老虎心里更加毛躁，忙着吐出烂泥，闪避的动作明显地大不如前了。

水牛见机会到来，喜出望外，“呼”一角斜挑了出去。

“噗”的一声，尖利的牛角由下而上钻进老虎的肚子，一下子没到了角根。

老虎始料不及，喑哑地惨叫了起来。

水牛一招得手，毫不松弛，立刻扛着老虎抵向一棵百年老松，石匠钻炮眼似地钻磨了起来，强悍如狂，让观战的朋友都看得目瞪口呆了。

老虎肚破肠流，血喷如注，再没有反抗的力气了，惨叫声虽然变大了一刹那，简直惊天动地，但很快就气绝身亡，带着他的雄心壮志像彩色棉花似的瘫软了下去。

水牛久久地久久地抵着，直到老虎全身冰凉僵硬、彻彻底底地死透，才松开头角，如释重负地喘出一口气，筋疲力尽地向后瘫坐了下去。

水牛的朋友们醒悟过来，欢呼雀跃，一拥而上，把水牛抬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抛向空中，一次又一次地抛向空中。

水牛任凭朋友们抛够之后，终于回到了地面，朋友们竭尽所能祝贺他，他却毫无喜色，用低沉而悲凉的声音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没有大家站在我的背后，我必输无疑！请大家帮忙，掘个坑把虎王埋了吧——这种血淋淋的胜利，不是好味道的胜利，不值得宣扬！以后，愿大家多一分安分守己之心，少一个争权夺利之梦！”

说罢，水牛离开大伙儿，形单影孤地走向了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