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箭,以及归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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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庭主力骑兵溃败,很多部落不再追随他的脚步,在草原上向着四周散去,必将成为唐军骑兵的俘虏,甚至可能被那些肮脏的马贼拣便宜。

这让他害怕。

前一刻便马上成为整个人间的君王,下一刻便在登基的道路上被一道暗箭射穿了双颊,鲜血横流,而且流的很难看——无论是谁,都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的信心和雄心一道被碾的粉碎,碎的不能再碎。

这让他害怕。

最让他害怕的是,当看着数万野马踏朝霞而来,看着那些神奇的事情生在眼前,他才明白这些年的意气风,策马中原的宏愿,实际上都是个骗局——这是书院的局,是那个人的局。

数年前,西陵神殿与唐国和谈,金帐王庭从中获得了最大的利益,无论是向晚原的割让,还是交出战马,怎么看都是往唐国的脖子上套了根皮索——现在看来,这却是唐国示弱,诱使王庭冒险举族南下的举措。

“宁缺,宁缺,宁缺……”

他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念了很多遍,遍遍入骨。

他不明白——书院的这个局其实很冒险,如果稍有些问题,草原骑兵便能挥鞭南下,横扫中原,那么书院为什么要这样做?

除了让金帐灭族,还有什么值得唐国冒如此风险的目的?

书院何时变得如此冷血?

那个叫宁缺的十三先生,与自己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单于思索了很长时间。情绪渐渐变得平静。

他有雄才,也有大略,虽然在谷河外被唐人击败,甚至已经看到了灭亡的深渊真实图景,但他终究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怎会甘心?

重新变得冷静起来的他,决定做一次冒险。

既然唐人可以设局,可以隐忍三年,可以冒奇险而成不世之功。

他为什么不能冒险。为什么不能成功?

他相信,长生天没有抛弃自己。

没有过多长时间,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阿打、勒布大将、做为国师代表的大祭司,都来到了他的房间里,看到单于对着沙盘沉默的背影。

单于指着沙盘上面一座起不起眼的小城,平静说道:”我知道唐人和部落里很多人都以为这场战争已经结束。那天的战斗便是决战,但我不这样以为,这里是我们脚下的土城,也是我选择的决战地。“

没有人明白他的意思,王庭已经远不是唐国的对手,就算想要拼命决一死战。对方又怎可能给自己机会,换句话说。王庭哪里来的资格?

“唐人……或者说书院的目的,是要灭了部落,他们要杀光我们,我们现在的目的,就是脱离唐人的追击,回到家乡。”

“我们没有粮草。”

“七城寨里存着些,我已经派苏勇去调了。”

“那些粮草不够支撑我们回去。”

“数十万人自然不够。但如果只走三万人,还是够的。”

“唐人会一直跟着我们。”

“所以我们需要一场胜利。一场让唐人变得混乱起来的决定性的胜利,只有在那种情况下,才能保住部落最后的火苗。”

单于看着沙盘上那片平坦的原野,和上方那七座遥相呼应的城寨,沉默片刻后说道:“徐迟想杀光我们,便只能集兵以线向北横推,阵形无法做的太厚实,如果有一万朵儿骑突破中腹线,杀到北大营,甚至更南一些的地方……你们说唐国会不会动荡?书院会做出什么反应?”

勒布大将说道:“唐军主力明晨便至,徐迟不可能会犯这种错误。”

“世间最擅守的名将,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但那是以前……就像本王以前也不会犯全兵冒进的错误一样。”

单于摇头说道:“我没有看穿书院设下的局,徐迟则是不得不按照书院的路数去走,因为书院要我们所有人都死,他就只能如此执行。”

房间里静寂无声,所有人都觉得不妥:单于的决定不是冒险,是疯狂的赌博——不,连赌博都不是——这更像是绝望深渊之前回身愤怒无助地呐喊,就算徐迟真的将唐军阵势摆成最易凿穿的线状,就算朵儿骑真的能够突破到南方,也无法改变整个局面。

阿打的眼睛明亮了起来,完全明白了单于的意思。单于根本没有想赢,他只想带走两万多精骑,那么输掉这场战争,却没能让唐国如愿,待休养生息,道门稳定住南方之后,或者可以再次赢得整个人间。

勒布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去。”

没有人与他争,因为这不是战功,也不是殉王庭,而是冰冷的现实考虑,无论阿打还是那些祭司,都不是能够指挥大量骑兵的将领。

大祭司说道:“国师大人会与我们一道,护送单于归原。”

阿打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当那朵儿骑突破唐军防线,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情况下进入南方草原甚至北大营附近烧杀劫掠时,唐军会以最快的速度去追击单于所在的王庭——最快的速度需要最近的距离,最近的距离是直线,这好像是书院传出来的道理。

王庭要从渭城北归,唐人便要从渭城追击。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守在渭城那条唯一的街道上。

阿打对着单于躬身行礼,转身离开,走到那条街道上,推开尘封的一间旧铺子,在桌旁坐了下来,然后再没有离开。

其余的人都纷纷离开房间,开始准备逃亡和南下事宜。

国师知道单于的计划后,自然也要做相应的安排。

人去屋空。单于转向窗外。望向夜空里那轮明月,从那些温暖而慈爱的光辉里,仿佛获得了某种力量。

渭城被屠后,绝大多数的房屋都无法住人,草原人也习惯住在城外的帐篷里,他今天住的地方,是相对僻静处的一个小院。

他并不知道,这个小院曾经属于谁,不知道谁曾经属于这座渭城。所以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一定要杀死他——如果让他知道长生天也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很多年,或者他的想法会有更多的不一样。

……

……

生在谷河外草原上的那场战争,是自唐国击败荒人之后,整整千年来最壮观、也是最惨烈的一场骑兵战争。

参加这场战争的金帐王庭骑兵数量,要超过唐军的骑兵数量。而且唐军骑兵这些年里很少进行骑兵方面的训练,所以按道理来说,王庭占据着优势,但唐军却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尤其是在镇北军两路伏兵出现之前,先锋大营的骑兵硬生生地挡住了如潮水般涌来的王庭骑兵。那是因为唐军比王庭骑兵多了口气。

那是剽悍之气——唐军有这口气,他们身下的野马也有这口气。在草原春天的风里,唐军挥舞着朴刀,沉默地砍死一个又一个敌人,那些野马踩着野花与草屑,放肆地奔驰着,竟也学着唐军的模样,把王庭的那些草原马欺凌的极为难堪。

谷河之战注定要留在瑰丽壮阔的历史画卷上。事后来看,这场骑兵战争或者不能算是整个人间的定鼎之战。但绝对是最重要的一场战争。

在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之后,金帐王庭就算还有再战之力,也没有办法对唐国的根基产生任何威胁,更直观一些说就是,那日之后的金帐王庭就算挥出全部的实力,也没有办法让唐国灭亡。

对于整个人间来说,更重要的是,唐国解决了横亘在北方多年的心腹大患,现在长安城里的君臣可以把全部的精神与资源都投向南方,如果能抢在道门解决内部纷争之前定势,桃山将面临难以想象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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